仿佛从热热闹闹的夏日拐个弯就到了冬的小胡同。北方的秋天短暂而不明显,不几日树上就只余下了精神抖擞的树丫,仿佛是大地无数伸向天空的触角,又像书中插图里鲁迅老先生的头发,我把这些称为树木的傲骨——伸向冬天的。
北国的冬天总是让人觉得绝不适宜生存。在死寂的树林里,寒风呼啸而过,天地都显现出一种苍凉的灰白色,只有脚下的泥土越发变成了沉郁而凝重的黑色。这孕育万物的泥土,若不是蕴含了最深沉最悲壮的灵魂,它怎会沁出如此浓郁而迷人的色调!而在斜阳残照里低泣的枯草和远方肃立寒风中的断壁残垣,又似乎肯定了这里慷慨而悲凉的主旋律。
敢于在北方的冬天生存是需要勇气的,而生存得快活,更是需要勇气。这使我联想到冬日蜷缩的麻雀儿,总是躲在柴堆里瑟瑟簌簌,眯着眼,仿佛是在祈求神灵,让春天快些到来。每当此时,我便要笑它:谁让你当日懒得迁徙呢!而今远在广东的哥哥打来电话,“我很怀念北方的冬天呢!我这儿四季如春,却没有了北方冬天的清爽与利索。”说完了便是沉默:这里原是迁徙鸟儿的故乡啊!于是又望着窗外干净的天空出神。
天空吹着凛冽的寒风,虽然偶尔天气也会很温和,但绝不像多情的春天。这里的一切变化迅速而有力,使我想起儿时爸爸的手,打在身上有响亮的回声,而今爸爸年纪大了,我却越发觉得他像春天,总是在电话里絮絮叨叨,仿佛要帮我们把这冬天的严寒吹淡了,吹散了,吹化了……
爷爷又要坐在门前回忆往日的旧事了。晚年的回忆里一切都像镀上了昏黄的颜色,就像渐褪天边的晚霞,又好像一线摇曳不定的烛光,暗淡却温馨。偶尔也会念叨一句:“不知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了?”是啊,冬天是个了结的季节,已不记得有多少个突然醒来的冬天的早晨,听到邻家干冷的哭声,而今年,又是该谁离去了?
不禁又去想北方农村的老人,他们往往同这个冬天一样,总是走得无声无息,就好像有一天你突然醒来,发现阳光温暖,煦风和顺,不知不觉中,又是一个冬天过去了!
在我所生活的北国农村,冬天总是这样在狂风肆虐中来,又在无声无息中悄然离去,带去了无数死别与无奈的挽留,迎来的却是春的希望!当三月的暖风吹过,黑色的大地也从沉睡中醒来,冬天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一场梦幻,让你怎能相信,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,曾有这样一场几乎让人绝望的冬天发生。
我是那只冬天不愿迁徙的鸟儿,总蜷缩在北方的庭院,自做我春天的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