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子考上了河大,成了老槐树村第一位大学生。临行前,左邻右舍、亲戚朋友皆来相送。刚子娘塞给刚子一双崭新的布鞋。邻居取笑刚子娘,说她土,刚子娘却不顾嫌,让刚子穿上。刚子脸红。
“娘,又晒鞋了?”当刚子提好脚后跟时,感到一股暖流从脚底流出,随着血液直往上冲。
“可不是呢,晒了俩钟头呢,这次放到了屋顶上。”刚子娘看着鞋子,脸笑得像花一样,接着说,“穿着合脚不?”
“合脚。”刚子的声音低哑。
在场的人不解刚子娘的晒鞋行为。刚子娘解释说,晒过的鞋子,穿着温暖,走着平安。
刚子上车的时候,刚子娘哭了,她说:“刚子啊,不管走多远,常回家看看。”
那一刻,刚子的眼睛比脸还要红。
城市环境并不比家乡淳朴。刚子从穿着布鞋踏进校门的那刻起,便感觉迎来了不少异样的眼神。他把头已经埋到了胸前,可依旧感觉背后有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。后来他终于发现了鞋子,这双散发着家乡土气的鞋子与他现在的世界格格不入。他扔了半新的布鞋,花巨额买了他人生中第一双名牌鞋。
放假回家的时候他依旧穿着他的名牌鞋。恰巧那天,刚子娘又在晒鞋。
刚子娘有个鞋癖,就是刚子穿过的鞋子从不舍得扔掉,从刚子的虎头鞋开始积攒,已经攒了两大筐。家里潮气重,刚子娘经常把它们摊出来晒晒。
当刚子进门的时候,刚子娘一眼就发现了刚子的名牌鞋,表情在空气中僵持了两秒,依然笑容可掬地迎接她的大学生儿子。
刚子看到他娘晒鞋已经不止一次了,但这次感觉格外刺眼,他用异样的眼神看它们。
“娘,把它们都扔了吧,没用了。”他终于还是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。
“怎么没用?娘看到它们就看到了不同年龄段的你,你不在娘身边,还不让鞋子在娘身边啊?”刚子娘理直气壮。
刚子无言以对。
后来刚子参加工作,成了公司主任。他从家回公司的时候,刚子娘看到他的油黑锃亮的皮鞋,生气地说:“换鞋!”在场的邻居又取笑她,说刚子都成老板了还让他穿布鞋,老土!刚子娘仍旧不顾嫌。
“娘,没布鞋了。”而立之年的刚子并不与他娘生气。
“穿你爹的!”刚子娘说完,就从一个带锁的箱子里取出一双新鞋。
那个带锁的箱子!刚子惊奇地看着。刚子从记事起就对它好奇,但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。
“这是你爹穿过的鞋子,你不嫌弃吧?”刚子娘说。
“不、不是——不嫌弃——我——”刚子的眼睛浸满了泪水。
刚子娘蹒跚地爬上了屋顶,只留下一个笨重的身影。
“穿上吧,你想知道的事以后会给你讲。”半小时后取下,刚子娘递给刚子时说。刚子娘说完,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。
上车前,刚子抱住他娘。良久,刚子娘才说:“儿啊,我也知道布鞋土气,可是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,只有你穿着我亲自做的鞋子,我才安心。”刚子说不出什么话,一个劲地点头。
“去吧。”刚子娘推开刚子,末了又补充道,“常回家看看。”
刚子回到公司还是换成了皮鞋,但他并没有像刚上大学那次那样将鞋子扔掉,而是像他娘那样锁在了一个箱子里。
几年后,刚子结婚生子。刚子娘给孙子做了几双虎头鞋和小布鞋。每每给孙子穿上前,她总是拿出去晒晒。对于刚子,她不再要求他穿布鞋了,但无论他穿什么鞋,从家出去前,她都执意将鞋子晒一晒。晒鞋,成了刚子娘一生坚守的事情。那个秘密,刚子一直不知。
刚子知道真相的时候,他娘已经奄奄一息。
“我晒鞋的另一个原因,是娘受了一辈子的苦,一辈子的冤啊。和你爹结婚没几年,不料被哪个王八蛋造谣说我搞破鞋,他们批斗我、毒打我!你爹在和他们理论时被打死了。我也想着那时候死了算了,可我放不下你啊,我就忍受着一切苦把你养大成人。我晒鞋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,让老天开眼看看我这个苦命的人!”刚子娘说完,瞪大了眼睛,身体松垮下去。
刚子泣不成声。
盖棺那天,刚子突然制止。他说要给娘晒鞋,晒过的鞋子,穿着温暖,走着平安。
他捧着鞋子上了房顶。他把鞋子放在最高的地方,跪在鞋子的面前一起晒。
当刚子再次看鞋子时,他发现鞋子发着耀眼的光飞了起来,朝着太阳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