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今中外,文学创作中母亲形象被不断的塑造着,由此“母亲”成为是叙事文学的一个永恒而又神圣的话题。她不仅代表着母亲形象本身,还可以让我们联想到与之相关的一系列形象,源远流长的文化中,母亲形象逐渐成为一个具有丰富内蕴的意象。仅在中学语文教材中涉及到的母亲形象就有20多个,教材涉及的这些母亲性格不同,身份不同,或善或恶,或坚韧或专制,或处于新旧时代交替的夹缝中,或为己或为人,由此呈现出不同的面貌。所以,在分析解读中学语文教材中的母亲形象时要正确理解文本内容,准确定位其形象。对于反面母亲形象,更要客观地评价,还要明确造成她们性格异态、心理阴暗的原因。
一 善良慈爱型
胡适先生在《我的母亲》中,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,把深情的目光投向生活地艰难挣扎的寡母,用简单质朴的文字表达了对受尽磨难的母亲的深切怀念。对于胡适来讲,母亲是“严父”,她担起了对胡适的全部教育的责任。每天天很早时母亲就会把胡适喊醒,要求他反省昨天是否做错了事、说错了话,并且要他认错,要他用功读书。母亲教育犯了大错的胡适时,不是当着别人的面刑罚,而是把他关进房里责罚,还要求无论怎样重罚,都不许哭出声来。她还是“慈母”,胡适害了眼翳,母亲不知从哪听来,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,竟然真的用舌头去舔他的病眼。她更是“良师”,有容人之心,气量大,性格好。作为当家的后母,她在处理家庭的难事和矛盾的时候格外容忍,从来不和两个嫂子吵架,不得已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哭一场。母亲也从来不说一句伤人感情的话,但对待侮辱自己人格的人,母亲却是一反常态,表现出不屈的刚气。日积月累,在母亲的悉心教育下,母亲的温和宽容、隐忍却又不失刚气的性情与为人对胡适产生了极大极深远的影响。
教材中还涉及这样一类母亲形象,她们也是善良勤劳的,但又不同于胡适、史铁生(《我与地坛》)之类的母亲,她们被生计所迫,不得不离开家,卑微的讨生活。艾青在《大堰河——我的保姆》中就成功地塑造了这样一类母亲形象的代表——大堰河,她靠养育“我”来养育她的家。通过诗歌,诗人热情地赞颂了大堰河善良的品质、坚强的生活意志。同广大的中国劳动妇女一样,大堰河是勤劳善良的,终日含笑操劳;她又是慈爱博大的,对待“我”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,她甚至梦想能听到“我”的新娘亲切地叫她婆婆”。然而,她又是悲苦的,命运给予她的是贫困苦难的生活,终年的劳作使得她年近40岁就离开人世!在诗人的笔下,大堰河平凡而又伟大,在她的身上有着勤劳质朴、善良宽厚的中国传统美德,但同时还有着几千年来封建帝制下根深蒂固的奴性。然而她又无私的奉献出自己生命中全部的爱,她的默默无闻、不辞辛劳让诗人感动,同样也影响着诗人的创作。
二 蛮横专制型
汉乐府中的叙事诗《孔雀东南飞》因其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及为爱殉情的人物形象而广为流传。人们同情焦仲卿、刘兰芝的遭遇,感动于他们的爱情,同时也对蛮横无理、独断专行的焦母感到深恶痛绝。然而在男权、夫权的封建社会里,女子没有独立的个人权利,她们只能依附于男子而存在。从课文里的信息可以看出是焦母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焦仲卿,而封建社会的“三从四德”的禁锢,让孤独不幸的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儿子身上,儿子成了她“精神上的情人”。封建礼教和道德规范下,女人可以毫无保留的爱着并且理所当然的命令着的人便是、也只能是她的儿子。她除了依赖儿子,别无他法,她的心血全用在了儿子身上,儿子是她活着的全部。在这样的恋子心态下,焦母对儿子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,意识深处对儿子有一种极端的依赖,她不容许任何人来分享儿子的爱。可是娶了刘兰芝后,原本对自己顺从的儿子却把更多的情感倾向于儿媳,儿媳似是要把相依为命的儿子夺走,独自一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抚养长大,可是儿子却被另外一个女人占去了,这个时候焦母心理是极度不平衡的,并产生严重的失落感。所以,刘兰芝和焦仲卿越是两情相悦、恩爱有加,作为深爱儿子的焦母就越是无法接受。尤其是当焦仲卿表达若是休了刘兰芝,他便不会再娶妻的意愿时,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,于是她大发雷霆,怒斥儿子竟然敢帮媳妇说话,尽显封建家长强权。男尊女卑的社会里,焦母不能怪儿子对刘兰芝情深,所以迁怒于刘兰芝,因此,她要棒打鸳鸯,赶走美丽善良、聪明贤惠、忠贞不渝、知书达理的刘兰芝。在那样一个社会,或许焦母对儿子的要求并不能称得上过分,只是事情并不是按照焦母的设想所发展的。焦母的专制、礼教伦理使得焦仲卿不敢反驳,焦母的做法最终导致了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悲剧。可是焦母之所以如此蛮横皆是因为她的情感经历,由此性格、心理出现了扭曲和异化,这样看来,她对儿子的做法又似乎是可以理解的。
三 自私丑陋型
所处时代的影响或因生活的残酷,此类母亲形象自私虚伪,庸俗浅薄,甚至有荒唐的举动,母性被扭曲。但是她们仍然是爱子女的,只是立场、角度、出发点不同。
关汉卿在《窦娥冤》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形象,她的出现推动剧情的发展,她也是窦娥人生悲剧的制造者,她就是窦娥的婆婆——蔡婆婆。不可否认,蔡婆婆本性善良。在向窦天章讨债时态度并不恶劣,尤其是窦天章同意将窦娥抵债之后,又奉送十两银子给他做上京应试的盘缠。窦娥临刑前,她悲痛欲绝,不顾一切来看窦娥最后一眼。在蔡婆婆性格中还有懦弱的一面,面对张驴儿父子的恐吓威逼而央求无用,她没有再想办法摆脱,而是答应了张氏父子的要求,引狼入室。另外,蔡婆婆身上还有着自私残酷、贪婪和小农意识的一面。当她去向窦天章收账的时候,穷困的窦天章无力偿还,窦娥便成了高利贷的牺牲品,她丝毫不顾及父女亲情;当她答应张驴儿父子的时候并没有替窦娥着想,而且极力劝说窦娥顺从张驴儿,以致后来引发了窦娥的悲剧;最后,面对严刑逼供,无奈的窦娥不得不就范招认,可是此时的蔡婆婆却没有任何的动作,而是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,这也直接导致了窦娥含冤而死。
其实,蔡婆婆的性格是在特定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下形成的。她也是善良、慈爱的,只是当时元代社会黑暗,官僚腐败,民不聊生,尤其是高利贷盘剥到了十分残酷的程度,受统治阶级这种风气的影响,蔡婆婆也利用家中钱财放债收利,这就形成她性格中残酷、狠心的一面。社会秩序混乱,官府也是贪污受贿、横征暴敛,百姓是有苦难言,惶惶不可终日,这就造成她性格中软弱、胆怯的特征。蔡婆婆也是封建社会政治腐败、官吏凶恶贪婪下的受害者。
曹雪芹笔下《红楼梦》中的王夫人看似不显山不露水,是个“善人”,实则含而不露,老谋深算,心狠手辣。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和自己的地位,她不惜抛弃母子亲情,更是残忍地逼死金钏、逐走晴雯、害死司棋、遣散芳官。她不顾宝玉的意愿,设计导演“掉包计”,断送了黛玉的性命,导致了宝玉、宝钗的婚姻悲剧。这也使得她和宝玉之间的关系逐渐疏远,直至宝玉心灰意冷,离家出走。王夫人的一生可谓是机关算尽,可最后儿子离开了她,自己尽力追求的富贵荣华也化为乌有。作为母亲,王夫人也是悲哀的。
四 愚昧苦难型
愚昧苦难型母亲主要集中在鲁迅先生的笔下,该类母亲形象勤劳善良却麻木愚昧,命运悲惨。如《祝福》里的祥林嫂,《药》中的华大妈、夏四奶奶。在残酷的现实中,她们对自己所承受的苦难不自知,甚至是认同,这也使得她们彻底陷入苦难的深渊。
鲁迅在小说《祝福》中通过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,塑造了一个被侮辱践踏、遭迫害的旧中国农村劳动妇女的典型。祥林嫂原本是一个勤劳善良、安分守己的农村妇女,她想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来换取最低的生存条件,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。先是被逼改嫁,度过了她人生中虽短暂却幸福的时光;再是死了丈夫和儿子,连赖以栖身的房子也被大伯占了去;无奈之下,痛苦无助的祥林嫂再次来到鲁镇,遭受一连串打击的祥林嫂此时却被看成伤风败俗之物,在她捐了门槛后,鲁四老爷仍残忍地阻止她参与祭祀,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;而她身边的人带给她的则是无尽的嘲笑与讥讽。于是在鲁镇的人们准备接受无限的祝福时,空气中弥漫着无限的喜庆时,祥林嫂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个令她受尽苦难、嘲讽的世界。在那个冷漠的世界里,作为一个母亲,样林嫂心灵、肉体的痛苦与摧残是多重的,“她是个没有春天的母亲,春天死了丈夫,春天死了儿子,自己想做奴隶而不得也死在春天。”[1]作为一个丧失自我意识的人,封建迷信、封建礼教是造成祥林嫂悲苦人生的无形的刽子手,祥林嫂的一生是充满血和泪的一生。
作为“病态社会和病态社会中的不幸之人”[2],这类母亲骨子里透露着麻木愚昧,在那样的时代下,背负着人生重负的她们艰难挣扎,在不幸中努力前行。
五 叛逆偏执型
这类母亲形象是众多母亲形象中的异类,她们或因人性受到摧残,或因生活环境压抑变得疯狂,从而显现出母性“恶”的一面,话剧《雷雨》中的繁漪是这类形象的典型代表。
在曹禺的笔下,繁漪是有勇气的,她可以为了爱情不管不顾、挣扎抵抗,敢于冲破一切桎梏。她又是可悲的,出身名门、正值青春年华的繁漪,由家庭做主嫁给了一个年龄上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——周朴园,他伪善自私、冷酷专横,不允许家人有任何的忤逆,他是拥有至高无上绝对权威的家长,这也就注定了两人的婚姻是一场没有爱的、令人窒息的婚姻。在这场婚姻里,因为压抑、摧残,繁漪的性格已经变得异态、偏执。然而作为一个有知识渴望自由的女性,繁漪于是又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周萍身上,不顾天理人伦,希望能与周萍远走高飞,“然而她舍弃名誉与地位与其相爱的周萍又抛弃了她,在这样一种境地里,她变成了一个忧郁阴鹜的人,并且在心里升腾出一股不可遏止的力量。”[3]于是她变得更加阴晴不定,特别是在她的努力全部付之流水、渺茫的希望变成了绝望时,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。得知儿子周冲没有按她的吩咐去破坏周萍和四凤时,她便把所有矛头对准周冲,她骂周冲不是自己的儿子,骂周冲是条死猪。周萍试图用周冲牵制她,不但没有效果,反而激起她更加激烈的反应。她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而不顾一切地追求所谓的爱情,这也怪不得周萍骂她“丧失了一个母亲最基本的天性”。她渴望爱情和自由,却饱受精神的折磨;她期望摆脱痛苦的处境,却无路可退。因爱成恨,因爱疯狂,最后被逼上绝路。所以在一定程度上,繁漪也是一个可怜可悲的人,是封建宗法家庭的被凌辱、被伤害的对象。
在学习这些有关母亲形象的文章时,母亲形象也影响着中学生对母亲的认识和情感,所处时代、环境的不同,母亲形象带给中学生的感触也是不一样的。总而言之,母亲不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存在,她是不能够超越她所处的时代的,因此母爱便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,并深深的刻在每一个时代子女的心上。法国女权主义作家波伏娃在《第二性》中这样说:“母亲的态度,取决于她的整体处境以及她对此的反应。”[4]或许有的时候,母爱能够超越人性,能够为子女为家庭而无怨无悔、不计报酬的付出;但是人性的最根本终究难以改变,母亲在绝望无奈的境地中所做出的一些本能反应也很难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