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随想
阳历五月,杨花纷飞,农村的杨树林里落了一层厚厚的杨花雪。而杨花比雪轻逸,随风飞舞,整个村庄便被杨花围堵、笼罩了。广阔的田野本是连绵着的油绿麦子,但杨花毫不留情,雪白的绒毛让麦穗上笼起白纱;地头沟里、水坑内、河边的芦苇荡,都成了杨花的天下,杨花飘飘,翻卷成团,就差连成长龙,吞没村庄田野了。
“杨花榆荚无才思,惟解漫天作雪飞”,也许是杨花的烂漫、是她的朴实,不在春天与百花争艳,偏要化为飞雪漫天而舞,为天地争光吗?
原来的杨树不是这样子,母亲每年在杨花飘的时候,常常这样对我说。原来的杨树在五月份很少见到杨花,它从枝条上垂下一串串穗子,成熟时便落在地上。母亲称其为“杨巴羔子”或“杨嘟苏子”,把它们扫起来喂羊,羊吃得很欢;用于沤粪,是很好的绿肥。
飘在杨花前的是柳絮,三月里柳絮飞,轻盈万点,“霭霭芳春朝,雪絮起青条”是唐朝张夫人的诗。而贾岛的诗似乎多一些轻愁,“晴风吹柳絮,新火起厨烟。长江风送客,孤馆雨留人”,真的一派村野风光,诗意中夹着淡淡的孤独。父亲知柳絮之美,可吟古诗。母亲却在柳絮乱飞的晴天,早早地把爷爷与父亲的皮棉袄收起,母亲说,棉袄的羊毛里子最怕柳絮,柳絮一沾上,羊毛自动脱落。
母亲不懂古诗意蕴,她不爱柳絮,更不喜杨花,绝对念不出“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”的词句,她长期与在外教学的父亲分离,自个儿领着一群儿女在农田里打拼,每周只期盼我们爷俩按时回家,吃上一顿团圆饭。
其实母亲最爱的是洋槐花,旧时每年农历三月末,洋槐花刚刚打骨朵,肚子饥饿的农人早就期盼着家中家外、田间地头的洋槐树能够开出满满一树花来,借此充饥,改善生活。母亲老早准备好长杆子,上头紧紧绑住铁条钩子,在洋槐树花骨朵渐渐长大还没有开苞时,找几棵树,勾下来数条嫩枝,找来簸箕、箩筐,小心地捋下那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槐花,一家人期待着上午能吃上一顿煎槐花饼或者加水、粉条而熬出一锅热腾腾的槐花咸汤,那味道绝了。
但因为洋槐花差点闹出一场悲剧,在整日吃不饱的日子里,母亲要想法设法让几个孩子填饱肚子。一次母亲爬树上去捋槐花,因为肚里没饭,在树上体力不支,两眼一黑,从树上坠下,巧的是砸在下面蹲着的大姐背上,母亲身子翻滚在一旁,昏过去了。万幸的是母亲保住了命,但脊背扭曲,向上拱起一个大疙瘩,这疙瘩伴随母亲一辈子。今年,母亲87岁了,连饭也不能自己做了,牙齿早被岁月卸光了,槐花煎的饼子怕也咬不动了,幸好还能喝槐花汤。
而今洋槐树已不多见,满眼的是速生杨树,想吃上一顿鲜美的洋槐花饼很不容易。前几天,一个老家的学生回校时,跟我捎带两小包洋槐花,花已开得老了些,但我仍视为珍品,午饭时又品尝到做熟的槐花,但没有母亲当年煎的清香,没有找到妈妈的味道……
今早,住在老家的父亲打来电话,说母亲的哮喘病又犯了,让我买些药带回。我才想起,自己又一个多月未见母亲了。母亲不会用手机,她想我的时候,总不言说,每次都是父亲打来电话,说你娘想你了,你啥时回来,最近考试还那么多吗?你娘又给你们腌了好多香椿,你来家时候带回县里吧。
杨花飘飞的五月,我要回家见母亲。杨花纷飞似雪,洒满通往故乡的路、田野和沟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