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文教学的讲与读
讲鲁迅的著名小说《祥林嫂》时候,有件事让我感受颇深。有个学生说,她一拿到新课本就翻看了这篇小说,看得她掉了泪;课堂上,老师富有情感的朗读又让她掉了泪;但当她听了我对这一课的故事情节、人物刻画手法、主题思想等有板有眼地分析后,感受却大不如从前,再也流不出泪来。这是个平素很老实的孩子,话虽不中听,但实实在在。我并没有因此而生气,倒由她的话引起深思。
的确,学生最感兴趣的不是老师对课文的条分缕析,而是对文学作品的阅读。
我们自己也有类似的感受,学了多年语文,又教了多年语文,留在我们脑子里的是些什么东西呢?老师的讲解与分析大多被岁月之流冲淡了,很多是遗忘了,而不朽的是那些活泼泼的语言,活生生的人物形象。记得小学时背的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……”,“鹅鹅鹅,曲项向天歌……”,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……”,“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……”等脍炙人口的诗句,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;初中时背的《木兰辞》、《陌上桑》还记忆犹新;高中时读阿Q闹革命时的内心独白,感受深入骨髓;读毛泽东的论文,诸如“语言无味,面目可憎,像个瘪三”,“懒婆娘的裹脚--又臭又长”,“下车伊始,就哇啦哇啦地发议论”等语言,多么生动活泼而富有表现力;莎士比亚笔下夏洛克尖酸刻薄的话语,巴尔扎克文中葛朗台“金子!是真金……”的叫喊。这些活生生的语言,时时刻刻跳腾在我们的血脉中,简直让人骨头发痒。
与大作家的富有生命力的语言相比,我们老师的分析与讲解,显得多么苍白无力。无怪乎,学生会感动于文学作品固有的生动叙述,而对老师过多的分析不太感兴趣了。
这就牵扯到语文教学的目的问题。试问诸位老师教学生学习语文这门课,学习什么?学生学的不是老师的讲解与分析,学的是活生生的语言,而优美的文学作品正是学习的典范。语文这东西就这么奇怪,不学语法的人亦可成为演说家或作家。不信拉出几十位著名作家问一问,当初是不是学习作品分析以后,才会写小说剧本的,恐怕不是。作家是读出来的,不是我们讲出来的。
有的老师讲课,每一课都要详细介绍时代背景、作者生平、划分文章结构层次、归纳段意、总结中心思想、介绍写作特点,按照如此模式讲授所有文章,一篇课文好几节课还讲不完,这样学生能不厌烦吗?
一篇文章经过如此多的切分,就会失去其原有的整体美感,变得支离破碎。一只熟透的大西瓜,一旦被切成碎块,如鸡食一般,谁还会有多大食欲呢?一位靓丽的女子,被抽筋扒皮,怎么还会美丽动人呢?老师的分析毕竟是外在的、附着的,况且再精美的分析也美不过大作家的作品的语言,如果学生是来学习分析的,干脆读名家的名文赏析好了,何必再熟读课本。
那么,难道语文课不需要讲了吗?也不是。叶圣陶老先生说:“‘讲’当然是必要的,问题可能在如何看待‘讲’和‘怎么讲’上。……语文教材无非是个例子,凭这个例子要使学生能够举一反三,练成阅读和写作的熟练技巧;因此,老师就朝着促使学生‘反三’这个目标精要地讲,务必激发学生的能动性,引导他们尽可能自己去探索,倾筐倒箧容易,画龙点睛很难。”叶老说得明白,老师的“讲”无非是画龙点睛。课堂上讲得多,占用时间就会多,一则学生没有充分的时间进行阅读与练习;二则不知不觉学生会形成错误认识,以为上语文课就是为了听老师“讲语文,”不是为了学语言。老师讲得眉飞色舞,学生听得津津有味,这当然是好事情,但过后我们仔细想想,学生无非是看了一场表演,对于语言的学习,学生到底学会了哪些呢?尽管有些教师认为,学生可以在课下读,不过我们要明白,一旦失去了“课堂”这个教学的主阵地,学生又有多少时间用于阅读呢?他们还有其他学科的大量作业压着呢。
也许有的老师认为文言文是最可讲的教材,讲课前根据自己以前所受的教育,翻查一下工具书,然后到教室里当一个翻译,一篇课文翻译完了,任务也就完了。我认为,文言文大可不必一字一句地翻译,因为翻译不是目的,学习语言才是目的。
从高中语文新教材的编排上看,诵读与背诵列为学习重点,假如老师仍因循旧的教法,搞单调的翻译,学生极易感到疲倦,感到学习文言文很苦很累,哪里还有乐趣而言。这是有违编者本意的。况且文言文一经翻译,韵味就会大减:如《兰亭集序》中的“情随事迁,感慨系之”译成白话文,一点感慨的味儿也没有;《归去来兮辞》中“舟遥遥以轻颺,风飘飘而吹衣”,翻译过来,如同白开水;《鸿门宴》中生动的人物对话,会因翻译大大减色;《过秦论》磅礴的气势,会因翻译而大为削弱。其实,我们要做的只需将学生不懂的地方点一点,极力强调学生诵读和背诵就可以了。如果我们搞通译,让学生始终处于被动接受的地位,就无法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。教与学的关系就表现为老师对学生单向的“培养”活动,教学关系就成为:我讲,你听;我问,你答;我写,你抄;我给,你收。新课程强调,教学是教与学的交往、互动,学生的学习应该表现为发现、合作、交流、探索;实践证明学生自己通过阅读体味而感悟到的东西,比老师单向传授的更为有效,更能持久。
学生自己读懂的,悟出的,极为受用,不易忘怀。他一遍读不懂,读二遍;二遍读不懂,读三遍;三遍还读不懂,读四遍。如此,“读书百遍,其义自见”。学生能读而能诵,诵而能记,记而能解,解而能悟,悟而能化,“化”即化为已有。大量的有生命力的语言化为涓涓细流,滋润学生正在滋长的文学生命,并终将与他们的思维和技能融为一体。
朗读与背诵是多么富有乐趣的事啊,当我们富有情感地朗读《逍遥游》,会同庄子一起神思飞越,翱翔九天;读《归去来兮辞》便会感悟陶潜的超脱飘逸的情致,于己也心有戚戚焉,不然,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中的老先生为什么读得如此忘情呢?他得意地将头“拗”过去,“拗”过去,那绝对是进入了一种美妙的语言朗读与体悟的佳境。
所以,不管是白话文还是文言文,老师都应为学生留出较多的朗读与背诵的时间来。怎样才能做到?吕叔湘说:“语文课当作语文课来讲,又怎么个教法呢?三个字‘少而精’,即少讲,精讲。讲要击中要害,哪个地方不懂,就给他讲一下,点一下,学生懂的呢,就不讲。你老在那儿讲,学生就会不爱听,就厌烦了,他肚里说‘看,老师又在讲废话了’。”
讲的太多,缩小了学生想象的空间,削弱了学生勤于思考的力量,养成了被动接收的不良习惯,这和我们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的愿望是相悖的。老师少讲了,学生阅读的多了,这就走到学习语言的正道上来了。
那么,学生的阅读是不是不需要老师的引导呢,也不是。老师要组织好学生朗读与背诵,这至关重要。我认为,首先要求学生对课本所选的名篇务必精读,熟读直至背诵,名家名篇的语言不仅规范典雅,而且有着强大的生命力。学生记住了,背牢了,这些精美的语言就会融化到他们的骨子里去,时时蒸腾着他们内在的创新灵魂,通过感染、熏陶、内化、衍生、去芜取精,生发出旺盛的创造生命力并创造出新的语言来。其次,在精读的基础上搞好泛读。杜甫说“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”,是有着深刻道理的。一个阅读面较广的学生,不会出现见到新的作文题没有什么可写的状况;对于他来说,不是没有材料或材料少的问题,而是如何从众多的材料中挑选中精当的出来,并将它们组织在一起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意识。
学生在反复的吟哦中能有效地感悟语意,品味语言,把握作者的思想情感,日积月累便会形成较强的语感来。朱自清说:“文言文和旧诗词,一部分生命便在声调里,不吟诵,不能领略它们的味儿。”我教《归去来兮辞》时主要采用诵读的方法。我先富有情感地范读一遍,让学生了解文章的基本大意,接着让学生结合课下注解自由朗读,要求准确掌握“引”、“行”、“策”、“乘”等文言实词的意义和用法,并准确理解难句的意义,找出表现作者高尚情感的句子;然后我让学生集体朗读几遍,体悟作者的叙事线索(辞官—归途—抵家—室内生活—涉园—外出—纵情山水—如何度过余生)和抒情线索(自责自悔—自安自乐—乐夫天命)最后我让学生尽力背诵并品味陶渊明独特的隐者情怀,充分把握全文集中表达的思想情感。
后来很多学生在我的课堂调查问卷上写道:“我们读着这篇文章,感到自己的思想情感与陶潜的内心世界渐渐相通了。作者的行文思路越读越清晰;作者的思想情感,越读越能理解,心底一片明亮;不待老师讲我们就感悟出来,品味出来,更不用说那些字、词、句的意思了。”
在同样的一次教学课题的调查研究中,我也作了深入的个案分析。在教授《逍遥游》时,我对两班学生采用了不同的教学方法,对一班我采用了老师“主译主讲”的方法,对二班我采用了以学生的“读和悟”为主的方法。一个半月后我通过问卷与练习题目对两班学生加以测试,考察他们对庄子思想的认识与文言实词、虚词的掌握程度,综合考评的结果发现:一班学生的错误率高达百分子四十五,二班学生的错误率仅为百分子十五。铁的事实明证,老师越讲,学生越不会学、越不爱学。老师所做的重要工作,就是找准作品中需要指点的重点与需要分析的难点,引导好学生去阅读好经典的文章,感悟精美的语言,使他们深入其中,领悟作品的思想与语言的精妙。
长此以往,生动活泼的语言学习,便会激发出学生的兴趣来;学生学得轻松,老师教得轻松。语文教育专家陈钟樑先生说,语文教学的中心和内核在于文本,引导学生走进文本、研究文本才是语文教学的关键,学生只有真正走进文本、沉迷文本才有可能自觉地在思想上精神上进入可“化”之境。语文教师是在进行“真语文”教学还是在进行“伪语文”教学,用此评判就会真相大白。
总之,处理好高中教学的讲与读的关系,摆正老师的位置,组织好学生更好地阅读,才能发挥语文学科在素质教育中的龙头作用,从而为国家培养出高素质的新型人才来。